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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们这代人的怕和爱——电影《地久天长》

原创  2019-03-27  

最近电影《地久天长》打动许多人,就是因为里面似乎有我们普通人的故事,发生在你我之间。


在电影中,那熟悉的《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拉上窗帘偷偷跳舞,计划生育,改革开放,下岗大潮,在导演的编排下,构造出一个似乎真实却被过滤过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社会。


尽管如此,这部电影依旧触及到当下我们已经遗忘的一些主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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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承受的痛

 

故事的主线,围绕着刘耀军王丽云夫妇和沈英明李海燕夫妇两个工人家庭展开,向我们展现了近四十年来,小人物、工人家庭在历史洪流中的悲欢离合。


这两个生活在80年代的工人家庭,各自有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加深了他们两家的友谊,甚至约定两个孩子都要做一辈子的兄弟。然而,个体、家庭的命运却不得不被时代或其他因素所影响,甚至也影响着两个家庭的关系。


作为厂里计划生育的负责人李海燕在执行国家政策时,劝说丽云打掉了怀孕的第二胎,丽云却因为医疗事故丧失了生育的能力。


几年后,两家原本要好的孩子因为在水边玩耍,导致耀军夫妇的孩子刘星意外死亡,这个心结不仅让两个家庭的关系渐渐疏离,也如梦魇般缠绕着耀军和丽云的生活。命运似乎是如此无常,付出如此代价的先进不仅没有给他们带来安慰,却成为他们下岗的原因。


在《铁西区》《钢的琴》等一系列纪录片和电影之后,一个曾经在社会舞台上重要的阶层就悄悄地隐退在历史中,然而对一个个真实的个体和家庭来说,更是真实的疼痛,关系的破裂和背叛,苦境中的绝望,萧条的厂区,不公的抱怨……现实远比电影更为让人心疼,疼到我们不忍回忆。


社会变得太快了,人们在恍惚中经历着变化,却无法承受时代的痛。当下人们嘲笑那些在广场中跳舞的老人,陷入在保健品中如痴如醉的老人,在公共场合大打出手的老人,在公园一角相亲的老人,以及孤独无助的失独老人。其实,他们曾是思想史上的失踪者,他们经历了一个时代大大小小的变迁,在生存中,我们老于世故,在命运中却又坚韧地活着。当导演王小帅说到,“普通中国人在生活中没有什么大的要求,及其善良,及其逆来顺受,真遇到什么大事,往往会归结为自己明不好。正是这种隐忍才很坚强很伟大。”


这是现代版的《活着》,在若隐若现的历史背景中似乎依旧要告诉我们记忆的重要性,我们一代人的情感和伤痛。爱和惧怕不是轻易能够逃避和忘记的,正如耀军夫妇想要忘记丧子之痛,离开曾经的城市南下,收养孩子,却仍旧在默默中被勾起过往的记忆,无法与过去和解,如电影中的那句话,“时间都停住了,剩下的只是等待死亡。”


这不是一个家庭的悲剧,而是我们千千万万个类似家庭曾经或正在经历的。

 

等待中没有希望

 

一部电影无法承担如此飞速变化的时代中苦难和希望的主题,这篇文章也无法涉及更为宏大的叙事和思考,然而,有一个贯穿电影主题的却是在计划生育这个影响到我们每一个人的政策下,每个普通人可能会遇到的生离死别。


贯穿影片始终的那首《地久天长》的旋律,仿佛提醒着生命中无法忘记太多的人和事情。可能我们所有人彼此对待都太理所当然。生命的无常让我们分心;我们自身的追求让我们遗忘。我们彼此都没有足够的珍惜……爱直到他人的离去才知道有多爱他,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需要珍惜什么。


无论电影刻画的过去是否完全,是否真实,但有一点它触动了我们柔软的心,就是在当下的中国,我们有无数这样破碎的失独家庭,老人们在时间中,只能够慢慢等待死亡,却没有一点希望。


过去的日子艰苦,却有盼望,然而,一旦那唯一的孩子失去,却击碎了一个家庭。亲人离世的感觉让人感到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异乡人,仿佛这个世界不再是我们的,而羞于再去接触它。人不再属于他们曾住的小区,工作的工厂,当我们所爱的人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家就仅仅成了房屋。当我们所爱的人逝去时,记忆就定格在了过去,也许经过曾经熟悉的地方,那种莫名的伤痛突然又会涌上心头。


也许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却又无法让另外一个人真正去描绘,品尝,分享这份感受,因为每一个人的伤痛是如此与众不同。就如约伯记中所写的,“观看我的人,他的眼必不再见我。你的眼目要看我,我却不在了。 云彩消散而过。照样,人下阴间也不再上来。 他不再回自己的家,故土也不再认识他。”(伯7:8-10)

 

丧子父亲的哀歌


这让我想到曾经读过的一本书,是耶鲁哲学家沃特斯托夫在50多岁时在失去自己20多岁孩子埃里克所写的一些哀歌。


丧子不仅仅是耀军夫妇在我们当下这个时代变化中所感受到的痛苦,也是任何一个时代的人都无法承受的,正如沃特斯托夫自己的感受那样:


“当死亡不再被视为悲惨的物质需要中得以解脱,而是进入到我们正当的非物质的领域,当死亡被视为是上帝所宣告的那样一种隔绝,我们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的隔绝,和最有价值的事物隔绝,那么死亡就不是我们的友伴,而是仇敌。尽管我应当记得死亡正在被胜过,我的悲痛却是死亡仍旧隐伏在这个世界,一天它举刀伸向了我的埃里克。没有什么能够填满他离开的空缺。他是无法被代替的。我们无法释怀,也不会再得到另外一个人会和他一摸一样。”


当人在痛苦中时,你会说些什么呢?你会做些什么呢?我们常常会自以为是地劝慰别人,一切都会好起来,却根本不知道是否真正会好起来。我们常常敷衍地说,不要难过了,却无法体会他们真正的悲伤。我们常常缺乏智慧,说过多的话,但哪怕最好的言语都无法抚平伤痛。


什么样的话能够证明我们在世上的旅程进入新的一天时,不仅仅只有痛苦?其中最大的就是爱。表达你的爱。“……我需要从你那里听到,你承认这是何等的伤痛。我需要从你那里听到,在我的无助失望中你会伴随在我身边。来安慰我,你就必须靠近我。在我呜咽悲痛的长椅上坐在我身边。”


在书中,沃特斯托夫睹物思人:


“所有关于他的回忆。这些回忆都进入到了黑暗之中。所有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都结束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记住他。我不再能够经历他。所有回忆中的那个人不再在我身边,站在这里。现在,他仅仅在我的回忆中,却不在我的生命中了……。伤痛不再是一些岛屿,而是深深的大海。”


我们生命中有太多的遗憾,没有来得及去爱,所爱的人就已经逝去;没有来得及表达,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没有来得及陪伴,陪伴的人就已经离我们远去。当一个人在世的时候,我们可以弥补我们曾经的过失、遗憾,但是当那个人已经不在的时候,我们该如何呢?


我们多少人一生活在懊悔之中,懊悔是生命中的一部分特质,依附在我们伤痛之中,“但是,我将不会无休止地注视着它们。我将会让记忆刺穿我,让我能够做些什么而好过如此静止的生活。”但是只有那伟大的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才能够彼此再次拥抱,说一句,“那时我很遗憾。”而“只有爱的上帝才能够赋予我们这一天,才能够确保这一天的到来,爱也需要这一天的到来”。

 

在苦难中记住并盼望

 

我相信在《地久天长》热播后,很多基督徒会很轻易地给出一个解决的方案和生命的答案,很轻易地忽视了这40年来的社会变化给每个家庭,每个人生命中刻下的深深烙印,可能也会很轻易地指出就是因为没有福音所以没有盼望,可能会热心简单地指出和解只有靠福音……


然而生命远远比我们轻而易举的话更沉重。很多基督徒会很轻易地将死亡解释成仅仅是上帝平常的一个工具,仿佛很随意地使用就把人带走了,死亡不是一件容易且平常的事情,即使对于上帝。死亡是上帝、生命最后最大的仇敌。甚至上帝之子耶稣基督在客西马尼园都被死亡所惊骇过。“我的丧子之痛被上帝的丧子之痛所分担。是的,我也分享上帝的儿子他死所带来的疼痛。”


上帝也曾经历过死亡,甚至远比我们更深知死亡的意义。“我不知道上帝为什么不去阻止埃里克的死亡。没有答案的生活岌岌可危。双脚艰难而行。”这是约伯的问题,约伯拒绝了朋友们那些看似智慧,看似“属灵”却丝毫无用的回答。


我们不知道太多的奥秘,请在生命的奥秘和悲痛中宁愿陪哀痛者哭泣,也不要张开我们自以为是的嘴巴。C.S.路易斯在痛失爱妻时,对上帝依旧表达了愤怒。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约伯不是以上帝的公义和良善来为那奥秘的苦难上诉吗?


所有人性的伤痛都是“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了哀恸的位置,因为那样就是一个弱者的表现。这个世界有无数的人陪你欢笑,却少有人和你一同悲伤。


这个世界让我们羞于展现自己的软弱和伤口,隐藏我们的苦难。但什么是苦难呢?“我对他知之甚少。是的,我知道疼;切掉手指,骨折。却不太理解哀痛和苦难。苦难是如同我们存在一般的深深的奥秘。尽管苦难众所周知,却依旧对每一个人隐藏着它的脸。”


在大地上,上帝的爱是受苦的爱,在一切苦难中,在他自己里面。“因为神就是爱。这就是他为什么受苦。爱我们苦难罪恶的世界以至于受苦而死。上帝如此经历这个世界的苦难,甚至任凭他自己的独生爱子去受苦。……为什么上帝忍受自己的苦难?为什么他不通过解除我们的苦痛来立刻让自己不去受苦?”


我们因为上帝而相聚在一起,人类的历史成为了救赎历史。“当上帝的苦杯满溢时,我们的世界的救赎就成全了。直到公义和平安彼此相亲…”

 

那爱地久天长

 

在《地久天长》的结尾处,导演给出了一个和解和盼望,揭开弥留之际的李海燕和王丽云之间的心结,那句话是,“现在有钱了,可以生了”。也许这不是给他们那一代充满着爱也充满着怕的人的盼望,而是导演给刘星他们那一代的人,给未来的人的,仿佛一切都在命运的手里,仿佛人能够把握住未来……

                                        

当我看到这里的时候,眼泪不禁落下。四十年,这个社会太多的变化却承载不了我们的记忆,太多的物质却无法让我们生命中的遗憾得到弥补,太快的变化忽视了多少的苦难,多数的人只有默默地在生命的无常中坚韧却又无奈……


还有多久啊?这句感慨曾经也在一个苦难的民族中反复地被问起,地久天长不是为了忘记,地久天长是一种等待;地久天长不是一种无奈,而是带着盼望的和解;地久天长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背后的故事;地久天长不是用一个儿子代替那个失去的儿子,而是拥抱着一个等待着另一个的归来;地久天长不是命运的无常,而是那钉痕的手和身上刺痕的记号,去亲手摸一摸,把手放在我们生命的疤痕上,那里有复活的基督的标记,是盼望和得胜的记号。


基督没有隐藏那苦难的标记。相信基督从死里复活,我们有一天也会从死亡的阴影中复活。如果这个世界的创伤不会愈合,如果人没有盼望,毫无信心,正如沃特斯托夫在怀念自己失去的儿子时说的,“在我的生活里,爱子的死将不是最后一句话。但是当我复活的时候,我依旧拥有他死亡带来的伤疤。我的复活不会移走它们。它们是我的记号。如果你想知道我是谁,将你的手放在我的伤疤上。”


“我不清楚儿子将怎样从死亡中完整地复活。但是我猜想如果上帝能够造他,就也能够给予新的创造……”不要忘记,在盼望和永恒中要牢牢的记住,那个爱地久天长。


作者简介

潘文凯,神学和媒体研究者


感谢著者汇寄,“今日佳音”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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