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穆红燕

01

烧包村长被刮目相看

我的故乡干塘村，坐落在腾格里沙漠边缘，是有着两千多人口的村庄。这里一年一场风，是出了名的贫瘠之地。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父亲被选上了村长。不知为何，他竟借钱买回来一台收录机！每天晌午和傍晚，这台全村唯一的戏匣子会准时在场院响起，乡亲们便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听广播。

那年月，我家也很穷，为了这台收录机，母亲挺不高兴的，说父亲借钱买了个“大家听”。可父亲却说：“作为一村之长，我必须以身示教、言行一致，眼下已分田到户，得让乡亲们了解政策，没有它怎么能行？！”

我那时还小，对父亲的这套说词也不是很明白，后来才知道，父亲在当选村长之前，就已经归入基督耶稣的名下。

父亲每次去教会，都要把和基督福音相关的讲道或诗歌录下来，然后在听广播间歇播放。

母亲说者无意，可令父亲却有了“烧包村长”的雅号，从此挂在了乡亲们的嘴边。对“烧包村长”一说，乡亲们可谓众口难调、褒贬不一，可父亲并不在意，他常说：“作为农民，就要有殷勤忍耐的性格，要想富，就得把土地搞好，所以就要听听‘上面’的指示、知道知道救赎的道理，这里面可有经验和真理！咱大家伙谁有想法都可以聊一聊，取长补短嘛。”

听了父亲的话，有人就笑了，就说那话匣匣里能有啥真理，娃娃们都不信哩。

不久，父亲却让乡亲们刮目相看了。通过福音的传播，父亲在闲聊时得知村民辛八爷种的小麦，在同样条件下每亩收成能高出几十斤。

问及缘由时，辛八爷说：“春耕时深翻土地，起到了保墒作用（保墒，指的是使土壤中保存一定的水分，以适合于农作物出苗和生长。编注），苗壮收成就高呗。”

父亲如获至宝，便一次次请辛八爷与乡亲们闲聊传授经验。从这一年起，各家的收成都有了不同的提高。

02

防沙植树守护家园

“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尽我们一切的不义。”（约翰一书1:9）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按说，他当时想要大干一场的劲头是挺足的，也为此倾注了一片苦心。可好景不长。记得在上世纪90年代，村里人便一拨拨地往外走，在外面打工要比在贫瘠的土地刨食来得实惠。这样，田地也被一片片撂荒了。

原本，离村旁不远处有一个大沙丘，老人们说，这个沙丘以前离村庄是很远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只几年的功夫，它离村庄越来越近了，而在大沙丘附近，便是村里的几千亩田地。田地撂荒了，更加速了大沙丘的移动。

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大沙丘的后面就是连绵起伏的沙漠啊，如此下去，赖以生存的田地不但要变成荒漠，连落脚的村庄也会被掩埋！

“我成为了基督徒，就意味着已经成为神的子民，不再仅仅为自己而活，而是要为主而活！”父亲深知，土地丢一分就会少一分，难道要眼看着失去家园？

从此，父亲的身影便出现在大沙丘上，他拉上架子车，将家中的麦草一捆捆运走，接着便在沙丘两旁埋扎麦草方格，经过几次大风，人们发现那埋扎的麦草方格竟然起了固沙的作用。时间久了，大沙丘上一片片的麦草小方格，还成了我们村庄的一景！

麦草方格缓解了流沙的侵害，给了父亲喘息的机会，可这仅仅是权宜之计啊，因为，一刮大风就会吹得麦草漫天飞舞，又得加固埋扎，大大增加了人力物力。

父亲知道，要想一劳永逸，必须得建防沙林带，可什么树种既耐旱又成活率高，以及买树种的钱从哪里来。这都成了棘手的问题。

那些日子，父亲急出了一嘴水疱，并自作主张地卖掉了家里的两峰骆驼。几经周折，父亲终于在沙漠林科所找到了名为“油蒿”（黑沙蒿）的一种植物，油蒿极其耐旱、固沙效果特别好。

接着，父亲就在大沙丘播种了500斤的油蒿种子，还真别说，这些小精灵们太争气了，刚破土的小苗成活率有90％多呢！

父亲的举动感动了乡亲们，留守在家的人们，时不时也会参加到防沙植树的队伍中。当问及父亲是怎么知道防沙的道理时，父亲笑了，他拍拍挎包拿出收录机，晃动着说：“神啊，就是我们的救主！能让人学到好多知识哩，是耶稣福音的教诲，让我了解掌握了当前的政策，不然我咋能知道埋扎麦草，和去找沙漠林科所呢？”

接着，父亲和村委会便制定出了“谁种树谁受益”的村规民约，以经济手段调动乡亲们植树的积极性。此举效果不错，几年中，人们在沙丘上便栽种了不少的沙白杨，沙柳、沙枣树等树种。

03

致富路上浸透着心血

大沙丘慢慢变绿了，“烧包村长”除了种树管树，还要照看村里的大事小情，经常回家很晚，我和弟弟也经常候在路旁，看见了父亲熟悉的身影，就会小燕子般飞过去。

有一天，远远看见一群人走来。我俩近前看时却惊呆了：父亲被搀扶着，满身满脸都是血迹。怎么了？我们被吓哭了。“别哭，没事，是疯骆驼和爸爸玩捉迷藏哩。”父亲呲牙咧嘴直吸冷气，连连摆手。

父亲休息了个把月，母亲抹着泪数落着：“一个发情的骆驼，顶了谁谁倒霉，你傻啊往上冲，咋不顶死你？”父亲呵呵笑着：“俺是一村之长，不领头能行？呵，这家伙不但啃树，还会伤人！老婆子，当时，俺的眼珠子瞪得比骆驼的眼珠子还大哩！”……

斩断了沙害肆虐的脚步，“烧包村长”又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要让乡亲们在土地上致富。从此，父亲走家串户，宣传上蔬菜大棚、养奶牛、养骆驼的好处，还磨破嘴皮子帮人跑贷款。

父亲没白没黑，像是上满了发条的钟表，一门心思用在村子里；父亲引进大漠葡萄栽种的技术，由于从未接触过，乡亲们对种植这种酿酒产品都不看好，对此，父亲以自家的土地作为试验田，借款栽种了葡萄秧；父亲还借钱采购来水泥，在自家田地边的沙窝窝里修了几个大水窖，一年四季储存雨雪水，以备天旱时浇苗。

父亲的这些举动，令乡亲们看到了希望，纷纷效仿，可母亲却非常生气。父亲却说：“俺是村长啊，就得一切为了群众，老婆子，让你跟俺受苦了。”听了这样入情入理的话，母亲只是一个劲抹眼泪。

为此，我家的生活就比较苦了，钱不够花，口粮也不太够吃，那些日子，我的奢望就是能敞开地吃一顿馒头！

记得一年秋季，放学路过一块庄稼地时，我顺手摘了几穗玉米，然后便飞也似地跑回家中，开始烤玉米。这时，父亲回来了，见状大喜：“哇，玉米，真香。”

他笑着上前一把抢走我手中的玉米，吹都不吹便大嚼起来，吃着吃着问起玉米的来头。无奈中，我只好实话实说。父亲听后，二话没说拉起我就奔往那块庄稼地，向农户赔了钱后，才又咬了一口玉米说：“孩子，这下咱就能吃踏实了。”

父亲为了干塘村浸透着心血。这些年来，父亲起早贪黑地学科技求内行、几乎住在了葡萄地，终于收获了实实在在的效益。有了样板，乡亲们的热情也上来了，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惹得出外打工的人也有了想法，便一拨拨地开始返乡。

从此，家乡的土地热闹起来，父亲也更加忙碌了。他不但传授掌握的经验，还请来农科站的园艺师现场指导。如今，干塘村早已建成了生态葡萄酒原料基地，三千亩葡萄园郁郁葱葱，仅此一项，就使人均年收入增加了二千余元。

如今，大沙丘绿树成荫，不但保住了原有的几千亩土地，还垦荒了二千多亩新田地。念着“烧包经”，干塘村一步一个脚印走上了幸福路，几年前便成了年人均收入超万元、知书达理的富裕文明村。

可是，我家的富裕程度在村里却处于中下等，对此，家人常有报怨。一天，父亲把家人召集在一起，然后拿出珍藏着的一本本荣誉证书，一板一眼地说：“为了村里的富裕，咱们一家人就得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俺是村长，有责任把上面的正确主张变为群众的自觉行动，也有信心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04

年老了仍要发光发热

“耶稣福音，依旧按时地在故乡的土地上回响着，祂在饶恕我们，用爱把我们这些犯过罪的羔羊领回家中，享受祂赐给我们的祝福和快乐。”父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尽管文化不高，却极重视人文环境，经他提议，村里不但制定了村民子女升学考学、种草植树、治理荒漠的奖励机制，建起了图书室和体育锻炼场地，还早早地拉上了互联网。父亲说，生活富裕了，精神也要富裕。

以前，人们能凑合着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根本不敢有别的什么奢望，可近几年，干塘村却比赛般一家家买轿车、盖楼房、上品种、搞养殖……日子过得可红火了。

对此，父亲总是动情地说：“是上帝的救赎，使我们有了土地、有了收获，为了感恩，我们必须在土地上勤奋劳作。上帝赐给我们土地，我们也要殷勤治理，如果你懒惰荒废它一时，它就要荒废你一世，要善待土地哩……”

干塘村越来越富了，村长的待遇也水涨船高，可父亲却在前年辞去了职务，他说，没有了职务，同样有一份热要发一份光。长江后浪推前浪，让给年轻人干吧，年轻人文化高、精力旺盛，能把工作搞得更好。

“爸，您就不要固执了，这次就跟我走吧。到了城里，我会和您一起去教会敬拜主、查经祷告、传扬神的福音。”

我在外地工作，考虑到父母亲的生活，便想把二老接到城里，可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女儿，上帝告诫我们，要忘记背后的，努力面前的。因为追忆只会制造情绪困扰、精神羁绊，成为永远的痛！”

父亲笑着继续说，“只有追寻上帝，才能得到更好的。女儿，每一缕阳光都有主的心意在啊。你说爸爸老了，对，是老了，可老了也有老了需要做的事。我作为上帝的子民，得天天去场院为乡亲们传播福音，还要到大沙丘的林子里转转，赶一赶啃草啃树的牲畜，对了，还得防着偷树贼呢。知道吗，咱村的沙白杨都长得有盆口粗了！”

— 完 —

作者简介：

穆红燕，女，79后。有多篇作品在《西安晚报》《甘肃日报》《铁路文艺》《兰州日报》等报刊发表，先后在各类征文中获得一二三等奖，以及各类优秀奖项二十余次。